暂且叫他克里斯,其实他叫什么是没有关系的,他是什么性别也是完全没有影响的,因为他活生生地站在我们周围的阴影里,只是他是一个安静的人物,并不喜欢打扰别人。
他应该是在贝叶山下一户农家出生,他来到世上的初夜差点被冬季的寒冷冻死。他母亲那晚睡得太沉,一点没注意到他身上的温度正慢慢下降。而正是他偏激又不服老的父亲,将他抱在怀里,用自己的体温从死神那里将他拉了回来。
这是一个贫困的家庭。克里斯从小知道自己家境不如别人,他很懂事,看见其他小孩子花钱去骑马的时候,他会小心翼翼收拾起自己那卑微的欲望。他从不向父母提出什么要求,他口袋里从来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。他是所有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,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。他胆怯,他不敢表达自己的委屈,他害怕被其他人欺负,他讨厌他们嘲笑他身材矮小而给他起的外号。
他也羡慕其他小孩子能有零钱去买一些零食糖果之类的,有一次别人的面包屑掉在地上,他实在抵抗不了那香气,在所有人散去的时候把这些细碎的东西捡起来吃。他从来不告诉他的老父亲这一切,倘若他父亲知道,肯定会勃然大怒。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,他的家庭没有这样的财力。
他的父亲和母亲会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,父母总是互相埋怨。有一年圣诞节,他的父母在自家门前打起来,那时他已是一个小青年,他尝试用吼声制止这一切,但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理会他,他的母亲也没有。那会,他的母亲手上正握着一把刀,他们两个人哪里有时间管克里斯呢。
由于没有钱,克里斯能做的事情很少,所以他在学习方面受的影响倒很小。他的父亲常对他说,读书是重要的事情,很奇怪的是在贝叶山这片贫瘠的土地上,这些朴素的农民居然知道知识的重要性。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理解,他们的生活都已经陷入困境,注定最后是会死在贝叶山下,可他们却无法逃离,只会将自己美好的幻想寄托在下一代身上。他们生存在这个地方,虽然互相讨厌,但他们共同憎恨着这个地方,如果可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烧掉这个地方。
克里斯就这样慢慢升学到了维斯尼学院,这是一所不太有名气的大学,但也不会太差,主要是他现在来到了大城市。他成长成了一个形态佝偻的青年,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一切。他没法和这些同辈的人待在一起,他们有强壮的身躯,每个季节都有合适的布料与裁称得体的服饰,这使每一个青年都显得是如此之迷人。更别提他们与身俱来的自信,在辩论场上,他们或风度翩翩地与那些美丽的女子讨论着问题,或不失风度地据理力争,表达自己成熟的见解。但克里斯不行,他只是一个贝叶山下的一个土气的小子,他不懂政治,也不懂经济,更别提各种场合下需要的礼仪和服装。
所以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。平常没事就去图书所看书,这是他凭借维斯尼学院的证明唯一可以得到的免费的东西,而其他情况下维斯尼学院都在收费。他并不喜欢图书所,其他人也一样,所以这里是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。他就这样消耗自己的时间、生命与青春,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镜中自己的是如此的美丽,他一头的金发,宝蓝色的眼睛,甚至他邋遢的服饰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质,像一个诗人,而那已是三年之后。
他发觉那些美丽的女子也会向他投来妩媚的目光,克里斯心里是有狂热的,因为从小他一直压抑着他所有卑微的欲望。而现在他好像可以让这些欲望主宰他了,于是他开始与人交往,而每次,他的精彩发言都让大家觉得他是一个雄辩之才。他发觉大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身,不在意他身上所有的贝叶山印记。可是他不行,他永远有着这份卑贱。
他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活着,可以不用像他小时候一样,怯懦地将自己摆在那些小孩的边缘。
事情就是这样的,大家渐渐失去了对他的热情,觉得他像一座散发着诡异气氛的城堡,而不像在远处望到的那样辉煌壮观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,期盼着别人和他玩那千百年来无聊的扔捡球的游戏。他总算看清,从小他就活得像一条狗一样,他厌恶这样的自己,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的邀请,他是如此的高傲,他的自尊是不允许有一点点的侵犯和侮辱的。
真是讽刺,克里斯与生俱来的自卑竟然变成了这不可一世自尊,他凭什么?但不管怎么说,他不想当一条狗,要当也是别人当,克里斯绝不会重蹈这种愚蠢至极的错误。
他是一无所有的,他是孤独的。所以他很看重与人的关系,只要别人对他一点好,他就会珍惜,也会对别人好。谁叫他是如此卑贱,一点点的好就可以满足他那卑微的欲望,而这份卑微与他高傲的心气最终会折磨死他。
他在心中将一个个朋友杀死,让他们永远死去,最后将自己也埋葬进去。
而所有这些,都只在他脑子里进行,他还是照常生活,照常与朋友开玩笑,照常进行着该进行的一切,他和我们没有什么异样。